『壹』 對越戰爭故事:西線軼事
「叫喝就喝,服從命令聽指揮。」一號首長說著,幫她們打開了壺蓋。她倆推託不過,對著壺嘴呷了一小口,辣得直咳嗽。一號首長請她們坐下,隨便地聊開了。
從聊天中,一號首長得知吳小涓和楊艷都是學生兵。入伍後,彼此相處得很好。軍事訓練架電線,業余時間學文化,常是老搭檔。兩人決心復員後爭取一舉考入,復旦大學新聞系。
拂曉時分,九四一部隊繼續前進。漸漸地,可以隱約聽得見槍炮聲,離前沿越來越近了。道路堵塞也越來越嚴重,為了趕在大部隊到達之前架好電話線,九四一部隊乾脆提前下了車,急行軍趕上去。
行軍速度很猛,總機班六姐妹一個個走得歪歪倒倒的。不用說,腳底都打泡了。可是,六姐妹很頑強,沒有一個掉隊,也沒有一個願意接受男同志的「互助」。
走得最狼狽的要算路曼,這幾天正遇上她來例假,肚子一陣陣劇痛。昨夜裡露營又著了涼,這會兒正發著燒。肖群秀見她一步一咬牙,一摸她臉,滾燙滾燙,轉身要報告班長,被路曼一把拉住了。
路曼威脅說:「你講了,以後不和你好啦!」小肖著急道:「可你這么硬撐怎麼行吶。」路曼小聲說:「你和班長說了,還不是她悄悄替我值機。班長這幾天多累呀!」
經過兩小時的急行軍,九四一部隊終於到達了指定位置。女電話兵們把背包往地上一放,屁股還沒坐熱,連長就下命令道:「總機班,立即開設電話站!
總機剛開不久,一號首長就從前沿搖來電話:「喂,總機班,找你們連長講話,怎麼搞的,我和指揮部剛講兩句話,線路就不通了,要你們這些電話兵干什麼吃的!
原來,通往指揮部的線,有一段是明放在公路上的,有的被坦克軋得一節一節的,有的被騾子和著青草嚼爛了。必須把這條線改為高架,路曼、肖群秀擔負了這項任務。
她倆一路把線改架在竹子上,或是掛在岩石上,讓騾子夠不著。等來到公路邊時,忽然槍聲大作。早上被打垮的一股越軍躲進叢林後,現在正冒出來居高臨下封鎖公路,阻止我後續部隊前進。
路曼和小肖焦急萬分,想盡快架好線,保障指揮暢通,狠狠教訓敵人。急人的是,近處沒有高大的樹木,只有稍遠處有棵木棉樹可以利用。她們顧不得危險,貓著腰跑了過去。
沒有懸線桿,沒法把線挑到樹杈上,非得上樹不可,而女兵班沒有學過徒手攀登,這可難壞了她倆。路曼急中生智,蹲下讓小肖踩著她的肩膀上去。
小肖剛踩上肩,見路曼忽忽悠悠起不來,這才想起了路曼的特殊情況,立即作了調換,按規定,高架線路必須在四米以上,她們搭的兩節人梯,高度不夠。小肖拚命向上踮腳尖,還差著一大截。
正當這時,呼地從草棵里竄出一個戰士,撲向木棉樹。他很不客氣地叫小肖分開腿站好,然後彎下腰,讓小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猛地挺身站立起來,成了三節人梯。
敵人發現了他們,拚命向這邊掃射。小肖覺得下邊戰士身子忽然一抖,差點倒下,立即又穩住了。路曼迅速把電話線在樹枝上繞了兩道,打了一個雙環節,歡快地叫道:「好啦!
兩個女電話兵下了地才看清,協助她們的這個戰士白皮膚,濃眉毛,身材勻稱、魁梧。路曼感激道:「同志,太感謝你了!」戰士笑笑說:「用不著表揚,表揚不過是兩句空話。」
「那,怎麼感謝你呢?」「我只要求賠償損失。」戰士扯起軍服給她們看,軍服下擺穿了幾個洞,軍用水壺的背帶也被子彈打斷了,路曼和小肖明白了,剛才他一抖索,原來是險些被槍彈打中。
路曼和小肖急切地問:「怎麼樣?傷著沒有?」戰士輕松地說:「我只覺得腰上燙了一下,一摸,沒事兒,是嚇唬我的。」說著,隨手解下水壺,遞給肖群秀。
肖群秀接過水壺,放出了多餘的一節背帶,把兩個斷頭一並,打了個丁字結,還給了戰士。那結兒打得又牢靠又好看,電話兵是受過這種專門訓練的。
彼此問起來才曉得,原來這個戰士是「九四一」的步話機員。路曼親熱地說:「弄了半天,原來是同行。」戰士說:「怎麼敢和你們相提並論呢,你們是「九四一」的中樞神經,我是神經末梢。請代問你們班各位同志好。
肖群秀俏皮地問:「你認識我們班誰嗎?」戰士支吾了一下,說:「認識不認識,問候一下總不得罪人吧。」肖群秀說:「我們連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怎麼替你問好呢?
戰士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口氣軟了下來:「反正,問不問的,由你們吧。」說完,一溜煙跑了。
指揮部調上來一個坦克中隊,很快掀掉了半山腰敵人的火力點。一度中斷的交通又恢復了通行,長長的車隊,一輛接一輛地向前流動。
路曼、小肖站在路邊,遠遠看見那個不肯留下姓名的步話機員,正坐在一輛炮車上抽著煙。她倆高高地揮著手,向步話機員打招呼:「喂!再見!」戰士大聲答道:「得啦,再見面怕你們就認不出我是哪一個了。」
兩個女電話兵一時沒有理悟過來,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隨後明白過來,這是他在說笑之間為自己作出的一個不祥的預言。炮車開出好遠,那戰士還扭過頭來望著她們。
幾天以後,這次戰斗結束了。九四一部隊基地指揮所,設立了傷員和烈士遺體轉送處。烈士遺體要在這里進行登記,清洗整容,然後轉送回國。轉送處人員不多,女電話兵們常來幫助照料傷員,清洗烈士遺體。
這天,陶坷、路曼、肖群秀三個人又來到轉送處,見到抬下來一位烈士,擔架上放著一個軍用水壺,水壺帶是斷過的,打著一個電話兵所熟悉的丁字結,路曼和小肖一怔:莫非是他?
她倆急步上前,但烈士的臉幾乎整個纏著綳帶,無法辨認,跟擔架的一個小戰士,失神地蹲在旁邊,兩頰有著明顯的淚痕。路曼問小戰士:「這個水壺,是他的嗎?」小戰士點點頭。
路曼緊接著又問:「他是不是步話機員?」小戰士詫異地反問:「怎麼,你們認識他?」路曼和小肖撫弄著水壺背帶,許久,她們才問:「他叫什麼名字?」小戰士含著淚回答:「他叫劉毛妹。
「劉毛妹?!」站在後面的陶坷幾乎叫出聲來,撲上去,湊近臉去看,極力要在這張纏滿了綳帶的面孔上,辨認出她所熟悉的某些特徵。
這劉毛妹從小生得文靜、白凈,頭發卷卷的,活像個小姑娘,院里的人都喜歡喊他「毛妹」。陶坷和毛妹幼年時很要好,連小人書都是一起商定了買的,交換著看,決不會買了重樣的。
在十年浩劫中,劉毛妹的爸爸因叛徒之嫌,被監護起來。後來,劉伯伯一氣之下,跳樓自盡,死得悲慘。
陶坷也因媽媽蹲了監獄,被姥姥接到鄉下去落了戶。從此,陶坷和劉毛妹之間斷了聯系,杳無音信。
陶坷入伍到了新兵團,意外地遇到了劉毛妹。闊別重逢,分外親熱。但當時部隊正在集合,兩人只匆匆握了個手,沒來得及多聊。
各自安置就緒後,相互間通了信息。見了幾次面,陶坷覺得,同她一起長大的這個年輕人,仍是那樣白凈,那樣熱情,除了個兒躥了老長一截外,其餘的什麼也沒變。
隨後又有幾次見面,小陶感到這個年輕人有些變了。那一對眼睛失去了原有的明澈光亮。當孩子的時候,衣服總是整整齊齊的,現在倒不很講軍容風紀了。抽的是五角一包的香煙,一連串地吐著煙圈兒。
一次,他倆談起小學的同學,某人某人現在搞什麼工作,劉毛妹無所謂,說:「干什麼都行,只要能填飽肚子。」小陶問:「那你為什麼要當兵呢?」劉毛妹調皮地反問:「既然你可以來,為什麼我不能來呢?」
他倆談起了爭取入團、入黨的事情,劉毛妹感嘆地說:「一年團,二年黨,三年復員進工廠 ,這在某些人看來,是夠羨慕的了。依我看,這並沒有多大意思。」陶坷勸道:「毛妹,別太悲觀,要振作精神!
劉毛妹逼視著陶坷:「年輕人,別太天真,請正視現實!」說著,又點上一支香煙,「我再也不依賴於幻想生活了,我需要的是得到一點人間的溫暖。」陶坷越來越感到很難和他談得攏。
一天晚上,部隊在廣場放電影。劉毛妹趁放映中途等跑片的間隙,悄悄約陶坷出去走走。
突然,劉毛妹一下抓住陶坷的手。他一雙大手熱乎乎的,十分有力,就像兩把鐵鉗。陶坷心慌意亂,極力向後躲,她警告劉毛妹: 「放開我!讓人瞧見,多不好!」
陶坷跳到燈光下面,整了整衣服,理了理頭發,嚴肅地說:「我可知道你希望的是什麼溫暖了。」說完,扭頭跑了。
從此,他們沒有再見面,也沒有通過信。誰能料到,如今,他再也不能說話了······陶坷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陶坷強忍住眼淚,默默傾聽那個跟擔架的小戰士講述劉毛妹犧牲的經過:「昨天攻打三號高地,我們二連是主攻,營里要配一個步話機員給我們連。劉毛妹自告奮勇,跟我們突擊排上去了。
「本來決定偷襲,誰知踩響了地雷,副連長只好命令我們強攻。這個埡口高地,是越軍316A師的重點設防陣地,修了三道環形塹壕,兩側十多個山包的火力都可以打到這里。我們剛沖過第一道塹壕,副連長就犧牲了。
「出發前副連長指定一排長作他的代理人。劉毛妹找到一排長,跟上他繼續往上沖。忽然一陣排槍打來,一排長又受傷了。他立即指定副排長代理自己,領著部隊繼續戰斗。
「雙方爭奪激烈,戰斗十分殘酷。正當副排長和指揮所通話的一剎那,一顆子彈竄進了他的胸膛,他當下犧牲了。步話機也被打壞,不能再用了。由於指揮中斷,部隊開始有些穩不住了。
「就在這當兒,只見步話機員跳到塹壕上面,大吼一聲說:「大家不要慌,現在聽我指揮!」幾十雙眼睛一齊投向他,好像在問:「你既不是幹部,又不是黨員,能行嗎?
「劉毛妹迅速改變了戰斗部署,分派兩個戰斗組從兩側佯攻,故意弄得竹子嘩嘩啦啦響,吸引敵人火力。他帶著部隊,順環形壕繞到高地背面,突然發起攻擊,一鼓作氣沖到了敵前沿。
「說時遲,那時快。毛妹命令大家有的排地雷,有的拔竹簽,有的炸碉堡,各司其職。戰士們如猛虎下山,越戰越勇,打得敵人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不料,潰逃的敵人龜縮到一個山洞裡,在暗堡里掃起了機槍。劉毛妹胸部和腹部受傷,右腿膝蓋骨也被打斷了。用了七個救急包,才包住了那些傷口。同志們要背他下去,他說什麼也不肯。
「我強把他背起來。他老實不客氣,在我肩膀上狠咬了幾口,我只好把他放下來。一著地,他就拖著一條腿向山頂爬,身後的茅草葉上,掛著一滴滴鮮紅的血。
「在一蓬竹子里,越軍一個報話兵正拚命呼喊著「向我開炮!向我開炮!」劉毛妹朝著聲音悄悄爬過去,冷不防一下卡住了那個報話兵的脖子。那傢伙掄起手榴彈,將劉毛妹的下巴骨砸得稀碎。
「劉毛妹把全部的仇恨和力量傾注在兩只手上,把這個報話兵掐死。隨後,他拿過那台當年中國支援越南的報話機,調了一下,想要呼叫,但牙床稀碎,根本叫不出聲音來。
「他頑強地發出唔唔呵呵的聲音,可以猜得出,他在向指揮所報告:「二連佔領三號高地!二連佔領三號高地!」等我抱起他時,他丟下話筒,正正軍帽,扣好風紀扣,閉上了眼睛。
沉默了好大一陣,小戰士又接著說:「我急促地呼喚他,可他連眼皮也沒眨一下,他犧牲了。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他的上衣口袋裡有一封信,是寫給他媽媽的。
「信呢?給我看看好嗎?」陶坷伸出手要。小戰士從自己衣袋裡取出信來,說連里特別交代他要保存好,一定要交給烈士的母親。小戰士感到責任重大,怕被雨水弄濕,包上了兩層塑料紙。
陶坷捧著信,急切地讀著:「親愛的媽媽:我們很快就要上前線了,我抽空給您寫封信,部隊一過紅河,恐怕就連一個字也不能寫了。我到了前線,決心殺敵立功····
陶坷一口氣把這封信看了兩遍。雖然其中一句話也沒有提到自己,但她覺得,這完全可以理解毛妹,倒是自己,才有點對不起他。她收起信,鎮定下來,和路曼她們一起,為劉毛妹清洗遺體。
陶坷用紗布蘸著清水,擦洗劉毛妹的臉。動作格外輕,特別細,似乎是怕觸痛了他。她不時痴痴獃獃地停下來,注視著死者的眼睛,覺得毛妹這樣緊閉著眼睛,是在怨恨她,不願意看她。
劉毛妹的軍服和鞋襪凝結在肉體上,沒法子脫下來。陶坷不忍心硬拉,就用剪刀剪碎了,輕輕地一塊塊地撕下來。清洗之後,發現他身上共掛花四十幾處,這個數字,正好是烈士的年齡乘以二。
送走烈士遺體,陶坷她們回到電話站,才知道敵情有些緊張。偵察連抓到一個越南人,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張剛畫的草圖,上面標有九四一部隊指揮所的位置。據他招供,敵人准備在當天夜裡來偷襲我指揮所。
越南人可能來襲擊,電話站當然是一個突出的目標。總機班迅速而緊張地准備起來。大夥商量的結果,決定在天黑以後,將總機轉移到一個防炮洞里。
這洞是就著土坎挖的,挖進兩三尺,向左右延伸,對稱構成了像貓耳朵一樣的兩個藏身的窩窩,戰士們管它叫「貓耳洞」。洞外有茂密的樹叢遮掩著。
天黑後,總機班派出了自己的崗哨,第一班崗由陶坷和楊艷擔任。陶坷背著沖鋒槍,楊艷拿著手榴彈。班長嚴莉交代說:「你們就繞著總機附近游動,有情況先問口令,嗓門粗一些,別讓人聽出來是女的。」
嚴莉讓路曼等人睡覺,自己擔任守機。完成今晚的守機任務可不比平常,得准備隨時應付緊急情況,而且機子上不能開燈,號牌看不見,全靠用手指不住地觸摸幾排號牌,接轉通話。
為了完全控制聲音,嚴莉用兩層軍毯,連人帶機子一起蒙了個嚴嚴實實。電話站四周一片寂靜,似乎沒有任何聲音。哪裡知道,在兩層軍毯覆蓋下,九四一部隊的「中樞神經」在緊張活動中。
嚴莉不停地呼喊著,傳送著。由於緊張、勞累,忽然覺得喉嚨里有股腥味,知道嗓子出血了。她打開水壺想喝水,但想到這是僅剩的半壺水,萬一班裡誰發燒什麼的,沒有水哪能行?便又擰上了壺塞。
嚴莉一整夜鑽在貓耳洞里,又蒙著兩層毯子,真像是遇到了六月夏天。第二天路曼來換嚴莉的班,吃驚地發現,她像是剛剛參加泅渡訓練上來,渾身濕漉漉的。
因為人太少,巡邏哨也是一整夜沒有替換。拂曉,陶坷模模糊糊看見幾個人,彎著腰向電話站這邊摸過來。她喊了幾聲口令,對方不應,還在往前來,小陶慌忙中打出了一梭子。
警衛部隊的一位排長聽到槍聲,帶著幾個戰士趕來。在樹棵里搜索了一陣,什麼也沒有發現。「怎麼搞的,亂開槍!」一個戰士埋怨說。「我看得很清楚,像是有幾個人······」陶坷為自己辯解。
第二天早上,在原來放總機的棚子外面,發現了一具越南人屍體,胸部完全浸在血泊中,兩手緊攥著四枚手榴彈。顯然,他是來偷襲總機班的。被陶坷意外擊中後,他的同夥丟下他逃走了。
一連幾天,九四一部隊指揮機關的電話線時常被越南人剪斷。為保障線路暢通,連里組成了若干查線小組,男女兵混合編組,邊巡邏,邊查線。連長、指導員也親自帶著查線組出去。
陶坷和架設排的兩名新戰士編在一組,因她是老兵,技術又強,擔任了組長。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是個女的,陶坷特意戴上了鋼盔。他們為了防止漏查,乾脆手捋著電話線往前跑。
沒跑出多遠,就發現線被剪得一節一節的。他們一面罵著敵人,一面迅速接線,陶坷顧不得用鉗子剝掉線頭的絕緣皮,就用牙咬,嘴被電話線鋼絲扎爛了,牙根在出血,她也毫不在意。
最頭疼的是暗斷。敵人把絕緣皮割開,讓鋼絲和地面接觸,從而使電話線短路。很明顯,破壞者是內行。遇到這種情況,就必須整段調換。
電話線一直在手心摩擦著,陶坷他們三個人的手都起了血泡,但他們誰也沒聲張。個把小時後,他們接上了其他小組負責的地段,這標志著他們負責的任務快要完成了。
誰知,正當他們在終端試線的時候,開端又不通了,返回復查,發現有一處又被剪斷了。顯然是有人在和他們玩「躲貓貓」,見他們巡查過來,躲避一下,等他們過去,又出來破壞。
重新接好線後,陶坷出了一個主意,悄悄對兩個同伴說: 「你倆繼續朝前走,裝著什麼也沒發現。我留在這兒,看看是怎麼回事。」接著,三人簡單約定了聯絡信號,分頭行動了。
陶坷隱蔽在一蓬竹叢里靜候著。忽然,右邊不遠的灌木里有什麼東西微微在動,越來越近。先是一隻手分撥開葉子,隨後探出頭來,左右觀察。陶坷迅速端好沖鋒槍,准備應付情況。
那人已經從灌木叢中走出來,是一個年輕的越南姑娘。長長的頭發披在腰間,在後脖頸用手絹束著,披著一塊偽裝尼龍布,自動步槍掛在右肩上。不用說,這是敵方一個青年沖鋒隊員。
那個女沖鋒隊員取出一把鉗子,就要動手去剪電話線,同時側目向竹叢里看去,忽然發現在綠色的鋼盔下面,一對明亮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她意識到自己中了埋伏,轉身就逃。
越南姑娘剛跑出兩步遠,不料槍皮帶被樹枝掛住,樹枝彈性大,自動步槍被彈出老遠,陶坷搶上一步,迅即奪過槍。越南姑娘眼看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她木木地站著,知道不能再逃了。
突然,越南姑娘撒腿就跑。陶坷並沒有開槍,有心要捉一個活的。她們一前一後,一時在林中空地上出現,一時又飛進密林中。
跑著跑著,陶坷的鋼盔掉了,越南姑娘一回頭,驚異了,噢,原來這位中國人也是一個女的!她似乎壯了膽,機靈地閃在一棵樹後,屏住氣等候著,企圖待追趕的人不注意時,好突然從背後抱住她。
陶坷早已料到了這一手,她沒有徑直追過去,來了個側面迂迴。神不知鬼不覺,把冰涼的槍管抵在了越南姑娘的脊背上。越南姑娘驚回首,抓住槍,拚命搶奪。
陶坷用力拖帶著越南姑娘旋轉了幾圈,然後猛地一推,把對方仰面甩倒在地上,隨即端著槍緊逼上去,現出了勝利者的微笑。這時,她從衣袋裡取出一張印有中越兩國文字的代言片,扔給俘虜。
越南姑娘撿起代言片,裝作在看,眼珠直轉悠,看得出是在想鬼主意。果然,她冷不防抓起一把土,朝陶坷臉上撒過去。趁著陶坷抬起胳膊肘去遮擋,她轉身鑽進了叢林。
陶坷揉搓幾下眼睛,拔腿就追。逃命的只想逃命,追趕的只想捕獲自己的獵物。她們的衣服全被樹刺扯爛了,頭發散亂不堪,臉上和肩頭盡是一道道的血痕。
前面橫著一條河,河面不算寬,但夾在兩山之間,水深流急。越南姑娘一橫心,撲通一聲跳下河去。她水性不強,一進入激流,幾個浪頭蓋下來,就發暈了,身不由己地隨著波浪往下漂流。
陶坷把槍背起來,緊跟著跳下了水。她經過兩年泅渡訓練,可以全副武裝橫渡幾千米寬的江河,水性極好。她幾個揮臂,撥開波濤,游到了前面,攔截住越南姑娘。對方極力躲閃,死活不讓陶坷靠近。
陶坷猛撲上去,把她按在水裡,趁她被嗆得昏迷不醒,扯住她的頭發,向岸邊劃去。接近岸邊時,陶坷一隻胳膊攔腰抱住她,一隻胳膊順勢勾住了從岸邊彎到水面上的樹枝。
越南姑娘精疲力竭,一上岸,就癱成了一團泥。陶坷正要彎腰提她起來,忽聽得背後有人用越南話喝令道:「不許動!舉起手來!
陶坷趕緊握槍,回頭一看,原來圍上來的是自己連里的幾個電話兵。戰士們也壓根兒沒有想到在這里遇見總機班的小陶。他們各自收起槍,會意地笑了。
戰士們見兩個姑娘的衣服被刺藤撕成了布條條,剩下的不足遮體,便脫下雨衣扔給她們。太陽當頂照著,陶坷和她的俘虜嚴嚴實實地穿著雨衣,回到了指揮所。
3月5日,我國政府宣布,邊防部隊達到了懲罰侵略者的目的,決定撤回邊界線我方一側。九四一部隊在重創越軍「王牌」316A師,圓滿完成任務以後,採取倒卷簾的辦法,梯次撤回國內。
中國境內的紅河岸邊,站滿了前來迎接子弟兵的邊疆父老兄弟。他們有的端著茶水碗,有的拿著熟雞蛋,挨個送到戰士們的面前,深情地慰問道:「辛苦了,同志們!
總機班的姑娘從紅河浮橋一上岸,就被幾個老大娘圍住了。姑娘也不忸怩,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個夠,一抹嘴,說:「又喝到咱自己的水了,真甜哪!」
一號首長是最後一批撤下來的。一回來,就先跑來看望總機班的同志。連長、指導員陪著他。他笑呵呵地逐個兒望著六個女電話兵,興奮地說:「好!幹得好!我要提請黨委討論,為你們請功!」
總機箱子上,放著路曼和肖群秀剛剛填寫好的兩張入黨志願書。一號首長祝賀她們說:「好哇,紅河對岸炮聲還在響,你們在炮聲中填寫入黨志願書,機會難得,意義也不比往常啊。」
嚴莉向首長匯報說:「支部早就發給了陶坷入黨志願書,她一直推說自己還不夠條件,表示過一段時間再說。」指導員插話說:「這次,陶坷表現一直很突出。可她總拿自己和劉毛妹烈士比,說他還沒有入黨,自己就更······」
提起劉毛妹,一號首長立時現出了沉重的神色。他帶著對烈士深深的敬意說:「劉毛妹是一位很好的同志,我們都應向他學習。陶坷這樣做,是用實際行動向烈士學習。」
在全部隊的慶功授獎大會上,總機班榮獲了集體二等功,嚴莉、陶坷榮獲個人一等功。她們捧著獎狀,戴著英雄紀念章,決心百倍警惕,守衛祖國的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