⑴ 叶圣陶和肖复兴是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不但是很要好的文友,也是关系亲密的忘年交。
叶老是中国近现代着名作家,肖复兴是着名当代作家,两个人有很多的交集。肖复兴写散文,写自己的插队生活。他想把散文寄给叶圣陶,请他指点指点。但那时叶圣陶被列在打倒之列,肖复兴不敢与他联系,就把信寄给叶先生的长子叶至善。
叶至善很快就给肖复兴回了信,说写得挺好可以发表,并就肖复兴的散文逐字逐句修改,并提出评点意见,有的文章改动大,怕肖复兴看不清,就重新抄一遍,再寄回来。
人物轶事
叶圣陶曾数次改名,他原名叶绍钧,他12岁入苏州长元吴公立小学时,请先生章伯寅取一个立志于爱国强国的字。章先生说:“你名绍钧,有诗曰‘秉国之钧’,取‘秉臣’为字好。”并教育他要爱国就得先爱乡土,晓得乡土的山川史地名人伟业。
1911年10月15日,苏州在辛亥革命中光复了。次日,叶绍钧找到章伯寅先生说:“清廷已覆没,皇帝被打倒了,我不能再作臣了,请先生改一个字。”先生笑了笑说:“你名绍钧,有诗曰‘圣人陶钧万物’,就取‘圣陶’为字吧。”这样叶绍钧满意而去。
1914年6月10日,叶绍钧在《小说丛报》第2期发表文言小说《玻璃窗内之画象》,署名“圣陶”。以后他又把姓“叶”与笔名“圣陶”连了起来,成为着名于世的笔名。
⑵ 求无敌福禄寿经典台词
福:你开枪吧。中国人是不怕死的。
禄:怕死的就不是中国人。
寿开了扳机,福禄向后退一步。
寿:你不是说中国人是不怕死的么。
福+禄:我们是印尼华侨。
⑶ 林雪在拍戏时被演员喂烂提子,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演员
林雪作为香港着名的配角演员,出演过很多着名的作品,那么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演员呢?我们来看一下。
林雪
所以总的来说,林雪是一个在逆境中能够吃苦耐劳,等待机会的顽强角色,是一个在不断磨练中成长的好演员。
⑷ 《太阳照常升起》的原着小说是什么
天鹅绒
叶 弥
从前有一个乡下女人,很穷。从小到大,她对于幸福的回忆,不是出嫁的那一天,不是儿子生下的那一刻,而是她吃过的有数的几顿红烧肉。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可羞耻的是:曾经富裕过的人被称作地主或者富农,被没有富裕过的人监督劳动。
这个乡下女人真的非常穷,她家里的炕上一年四季只有一床薄而破的被子,被子下面一年四季垫着一条芦席。她有一双干净像样的布鞋,用作逢年过节和走亲访友时穿——光着脚穿,她没有袜子。当然她更不可能有牙刷、牙膏、指甲钳之类的东西。
这是一九六七年的中国,距今不远,想忘也忘不了。
问题不在于她的穷,在于有另外一个女人背后嘀咕她:“连袜子都不买一双,敢情真想做赤脚大仙?”
这一句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是个自尊要强的女人,曾经在脱盲班里学到过一些学问,譬如:地球是椭圆形的,在宇宙里像一只鸡蛋那样无休无止地滚动。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共产党一心救中国。等等。但是很多很多的学问在脱盲班里是学不到的,譬如人和人之间怎样协调相处。
她既不能一笑了之,也无法去找那个背后说三道四的女人吵上一架。问题是她没有钱买袜子。
她思来想去,想到一个主意。那是冬天,已经过完春节了,她的儿子在学校里读高一,十八岁,功课很好,好到同班的一个女同学送了他一支钢笔。还有几天他就要从高一升到高二了。这个女人把儿子叫到面前,告诉他:读到高中毕业,又能怎么样呢?十八岁,是帮家里挣工分的年龄了,某某的功课不是比你更好,去年就不读了,帮着家里挣工分,还订了一门亲。她把儿子的几个学费揣在怀里,不顾一切地朝集市上走去。集市上有一家商店,方圆十几里惟一的一家商店。大号叫“XX供销合作社”。简称“供销社”。供销社里每一个营业员都像干部一样有权。
女人要了一双深灰色的腈纶袜子,仔细打量之间,心里又有了盘算:买了一双袜子,不过是跟别人一样有了一双袜子,不过是逢年过节穿一下。
她放下袜子,就在供销社里转悠开了,转完供销社又到集市上转悠。不觉天就黑了。她看见集市上一下子冷清下来,就昏了头,心里敲响了锣鼓,越敲越响,越敲越乱……她想到该回去给儿子丈夫弄一点糊口的,想到有点对不起儿子,想到她这么个又穷又傻的女人,却生了个聪明听话的儿子。突然间,这个女人做出了一个行动:买了两斤猪肉。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进了村,她上了一趟茅厕,把肉拴在茅厕外面的木棍上,她出来的时候,肉不见了。
但是她这个人还在。这个人从此就负载着一个沉重的任务,她要为失去的两斤肉喊冤。她不上工,不下灶,几乎不吃不喝,每天站在她家里的屋门口,脏话连篇地骂,骂谁偷了她的猪肉。村里的女人一股劲地劝,告诉她,谁都相信她是买过肉的,也许那块肉被饿狗拖跑了。
她转而骂狗,听上去就像在骂人,比直接骂人还难听。这回没有女人去劝了,因为种种迹象已表明,她疯了。
儿子运气比她好。他回乡务农后,当了队里的会计,那个送钢笔给他的同学是大队书记的三女儿,有点心脏病,有点哮喘,眼睛有点斜视,但他还是娶了她。这样他二十多岁就当了他那个队的小队长,管着四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号人。
我在《司马的绳子》里这样提过:后来,大批大批“下放”的人开始返城。我们一家回去了,唐叔叔吃了官司,他的老婆拖儿带小地也回去了……
唐叔叔杀了那个乡下穷女人的儿子。这件事人家是这样说的:小队长和姓唐的老婆有了男女关系,女人的丈夫用一杆猎枪毙了小队长。
唐叔叔大名叫唐雨林。祖父是印尼华侨,那杆猎枪据说就是他留下来的。唐雨林的老婆叫姚妹妹。姚妹妹上头有五个哥哥,到了她终于是个女孩子了。父母亲又喜又怨地,索性把她叫做了姚妹妹。姚妹妹到了四十岁还是姚妹妹,会赌气,会俏皮,会耍赖。圆而白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观察的神情,观察的目的是为了在该笑的时候奋力大笑。结婚晚。她三十九岁的时候,女儿才九岁。女儿喜欢在小辫子上系两只蓝蝴蝶结,偏偏她也喜欢在两根大辫子上系两个蝴蝶结,也喜欢蓝。于是她这样跟女儿商量:
“囡!蝴蝶结是大人戴的。妈给你头上扎一条宽宽的红带子。”
女儿不干。女儿搬来了父亲唐雨林。唐雨林这样跟老婆商量:“乖妹妹。你们两个人换一换,她戴蓝蝴蝶结,你扎宽宽的红带子。”
姚妹妹不干。唐雨林哄劝了半天,口干舌燥,伸出巴掌,恶狠狠地扇了她两大巴掌。姚妹妹的眼泪还未曾干,她的爹妈就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坐在客厅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带大一个女儿不容易啊!生下她也不容易啊!。从来不舍得打她一下,现在倒好,送上门去给人家打耳光了。”然后,她的五个哥哥也来了。
有客人上门,唐雨林总是这样介绍老婆和女儿:“这是我的大女儿,这是我的小女儿。”
唐雨林、司马、我父亲,三个人是棒打不散的赌友。
这三个人在赌场上是好汉,好汉们各有特点:司马是智者,我父亲是仁者,唐雨林是侠者。唐雨林脾气火暴,除了对老婆没办法,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怕。有时候他会带着那杆猎枪去赌,所以赌场上的小人见了他都退避三舍,不敢赊账,更不敢做手脚。
大约从七九年“下放”那年开始,三个人约定:每年的大年初一下午聚合到一起,豪赌一夜,第二天上午八点分手。为了一夜豪赌,也为了老友相聚,唐雨林要顶着寒风,骑一个半小时的车子。一个半小时是指正常的行驶时间,不包括他在路上打猎的时间。我们记得他当时的样子:背着猎枪,满脸通红,双目发亮,鬓边汗湿着,自行车后面捆着年货,年货里有他即兴打来的野物。我们老远就冲着他裂开嘴巴笑,他的口袋里还装着白果,他教我们如何把白果埋在灶膛热灰里爆着吃。有一次,他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白果爆裂的声音特别像他放屁的声音。于是我们扔下白果,爬到他的身上,把他揍到求饶。
总而言之,他一点也不像个杀人犯的样子。
姚妹妹跟着丈夫“下放”那年恰好整四十岁。她一点也不伤感,她认为将来会有许多变通的方法。但是唐雨林心情沉重,这儿太穷了,太穷的地方总是像死一般寂静,他不喜欢这种毫无内容的寂静。他跟在向导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当地人,在赌场上他就经常用这种目光打量对手。他发现他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走着走着,就和那个穷女人的儿子碰上了。
穷女人叫李杨氏,她的儿子叫李东方。李杨氏疯骂了许多年,恰巧在唐雨林一家来的这一天清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少时候,赶紧梳了头,洗个澡,穿上鞋子,乘着清醒又自尊的时候,急急忙忙地跳河了。
她跳河的地方忽然热闹起来,许多人朝河边跑过去,又围着河嚷嚷:“死了死了。死透了。没用了。”向导扔下唐雨林一家过去看热闹,一会儿过来说:“死的是小队长的老娘。丢掉了两斤猪肉,就疯了。听说今天醒了,梳个头,洗个澡,穿上鞋子,就投河了——洗什么澡?多此一举,反正要投河嘛。”
于是,唐雨林看见了李东方,李东方就看见了唐雨林的那杆猎枪。他一愣,眼里露出惘然的神情,一时竟无话可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猎枪,这杆猎枪看上去与本地民兵训练时用的“三八”式步枪有很大的不同,它很华丽,带着城市里陌生的富足的气息。它有些咄咄逼人,他不知道对它说些什么。
他黑而瘦,裤管和袖管看上去空荡荡的,没有屁股,肩膀宽宽的,因而整个人像个“T”字形状,硬而且冷,设着一道防线。但是他的神情却是不设防的,他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对什么都认真的样子——什么都认真,却什么都不准备问的样子。眼梢略略上扬,眼眸晶亮,令人想起某种驯顺的食草动物。另外,他经常随着外部情况而变换表情,这个习惯使他像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孩子。
这是唐雨林一家和李东方初次见面的情景。说实话,唐雨林有点看不起这个顶头上司,但是他知道不能流露出这样的感受。唐雨林阅人多多,唐雨林百战百胜,唐雨林从不伤害好人。
但是姚妹妹在伤害人了。姚妹妹皱起了鼻子,说:“有问题吧?我妈总说他们是有问题的。你看看,两斤……两斤……又不是两百斤。”
她的女儿问:“两斤?两斤是多少啊?”
姚妹妹说:“两斤嘛,比一斤多一斤。”
她突然大笑。两斤,比一斤多一斤,这样的回答确实让人想起来觉得好笑。这样,唐雨林就不得不板起了脸,说:“姚妹妹,人家悲伤的时候,不要这么大笑。让人家听见了不好。我们下乡来是接受人家再教育的。”
冬天,做什么样的事最美呢?吃饱了饭,穿得很暖和,坐在无风的太阳底下,吃姚妹妹炒的葵瓜子,喝从苏州带来的五窨花茶,听女儿唱简简单单的儿歌。唐雨林几乎适应了改变生活后的巨大落差,但是他知道这样悠闲着会有一些麻烦。李东方上工的时候,经常绕着路走过唐雨林的家门口,不吭声,不回头,给唐雨林看一个僵硬的后背。他是小队长,唐雨林知道会有一些麻烦,他必须跟这位李东方达成某种协议。
李东方的娘下葬那天,唐雨林也去吊唁。他扛着那把猎枪,大刀金马地朝桌子旁边一坐,人群哄然一声朝后退避,像潮水一样,留下了搁浅的李东方。李东方和唐雨林在空无人处面面相觑,中间搁着那把猎枪,都有些慌张。突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给了对方一个微笑。笑的含义是各不相同的,突如其来的尴尬境地让他们有了第一次和善的交流。
唐雨林这一天收获颇丰:李东方一个半生不熟的然而友善的微笑;一只野兔子;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他把猎物扔到姚妹妹脚下,说:“去!用盐腌了,挂在风口上吹着。改天请李队长来吃饭。”
李队长来吃饭的情景值得一说。他穿上了新褂子和干净的解放鞋,两只手背在身后,耷拉着脑壳,扛着一对瘦而笔直的肩膀,来到唐家大门口。他小心地叫了一声:“老唐。”
老唐和妻女都在灶房里忙活,没有听见。他站在那儿缓慢地转动着脑袋,认真地四下里看了几眼,不知为什么突然一惊,迅速地几步跳到了屋后。过了一会儿,他看上去轻松了,浑身从脖子那儿开始松弛,松弛的结果是,他慢悠悠地蹲下了,眼睛看着河边几根没有收割的芦苇。
唐雨林和姚妹妹轮流到大门口去张望,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唐雨林心中焦躁。姚妹妹说:“不会掉到河里去了吧?”唐雨林刚想责备她几句,就听得女儿惊喜地大叫:“找到了。”——她在屋后找到李队长了,并且拖着他的袖子不放。
唐雨林跟着姚妹妹笑起来。
趁着吃饭,唐雨林和李东方达成协议:他可以暂时不出工,替李东方管教队里的几个痞子。那几个痞子老在集市上转悠,喝酒赌钱,扰乱地方治安。
这顿饭,姚妹妹喝的酒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还多。酒至酣处,她撅开丈夫跟李东方发牢骚:“说什么我也要离开你们这个地方。我是很认真的一个人,我说的话都是真话。我为什么说真话,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小,父母哥哥都宠我,所以我胆子大,不怕得罪人。我这个人天生有福,从来没有吃过亏。你是农民阶级,我是工人阶级。哪,农民阶级和工人阶级都应该说真话。我要得罪人了——你们这个地方真是野猫不拉屎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保证你没见过小笼汤包和虾仁烧卖。”
李东方神往地问:“虾仁烧卖是什么?”
唐雨林从来就管不住姚妹妹,他站起来对好脾气的李队长说:“她这种言论,该枪毙。交给你好好教育,我要溜之大吉了。”
唐雨林提着枪出去了一阵。傍晚,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家。姚妹妹在房间里睡觉,圆脸上睡得一团粉红。厨房里,李东方还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见唐雨林走进来,脸上什么表示也没有,站起来就走了。唐雨林走到屋子外面,问踢毽子的女儿:
“你妈下午怎么了?”
女儿说:“下午没怎么。”
唐雨林、司马、我父亲,三人中,我父亲是仁者,司马是智者,唐雨林是侠客。这三种人,只有侠客具有这样的两面性:既有令人生畏的铁石心肠,又有无处不在的悲天悯人。
唐雨林遵照与李东方订下的协议,每日到集市上去转悠。那几个泼皮确实难缠,但唐雨林是何等样人,连吓带骗,没几天就把这帮泼皮收服了,令他们不敢再扰乱百姓。他也确实向他们动过武,那是他实在生气不过,把猎枪搁在一边,捋下几根柳条,狠狠地揍他们的屁股,把他们揍得四下里逃窜。后来,他就给他们表演枪法,谈城里的见闻和吃穿用度,给他们做红烧野鸭煲西瓜野鸡盅什么的。如此不出半年,他就是那几个泼皮家里的常客了。他们在一起有许多事情可做,譬如打猎、赌博、空谈。他们都觉得相识是缘分。
唐雨林对泼皮们说:“有时候,我是你们的朋友……”泼皮们响应:“是朋友啊!”
唐雨林又说:“有时候,我是你们爹。”泼皮们再次响应:“是老爹啊!”
这种富有层次的关系肯定给唐雨林带来了莫大的愉悦,不然的话,他为什么经常在外面不回家呢?不想姚妹妹炒的南瓜子,也不想苏州带来的五窨花茶。
这就冷落了姚妹妹。
姚妹妹确实是在这时候与李东方好上了,一件看上去极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一件非理性的事件,一件考验人类智商的事件,一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的事件。每当这样的事件发生后,我们冥思苦想,智商受到极大挑战。我们只能这样猜度:这是不正常的事件。
初夏的一天,唐雨林如往常一样,扛着枪到他的一个小泼皮家里去。坐在人家屋外的苦楝树下,喝酒猜拳,热闹到半夜,他觉得露水渐重,就对泼皮们说:“散了散了吧。”泼皮们上来按住他,说:“你老人家不是说今晚要住这里吗?”唐雨林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泼皮们一齐回应:“说了。”唐雨林一头迷雾,抓耳挠腮地想了片刻,站起来果断地说:“没说。回去。”
他说走就走。
泼皮们跟在他后面,不住嘴地劝:“住吧住吧,老爹!再睡一刻天就亮了,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地赶回去。”
唐雨林不理睬他们,他心里一个劲地想赶回去。他突然发现,这世界太空旷了,令人想起一些让人不安的物事。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片刻,觉得身后有异样。回头一看,泼皮们全都跟着他,默默地,像一群鬼魅,难怪他听不到声音。他生气了,把枪从肩膀上卸下来,举起枪柄作势要打过去。这一次,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逃窜场面,泼皮们不动。
那,我们就不送老爹了。
老爹你留神脚下,慢慢走。
不管有什么事,老爹你明天一定要过来喝酒。
雾渐渐地深了,漫过了路面,淹没了唐雨林的脚,四周围全是湿淋淋的麦田。湿透的麦苗在深夜里也醒着,发出异样的香味。有一点风吹过来,卷不动浓重的雾,却把唐雨林的脸吹得冰凉。
到了家。
家是三间草房,冬暖夏凉。西边是吃饭的地方,女儿的小床安在中间,他和姚妹妹的大床在东边,那是他的天堂。
天堂里有了陌生的声音,这就是泼皮们送了他一程又一程的原因。
唐雨林愣在窗口。
他听到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姚妹妹说的,“我家老唐说我的皮肤像天鹅绒。”第二句话是李东方先生说的,“我要做你用的草纸。”
唐雨林把枪倚在窗子下面,走到邻居的屋后,那里有一座隔年的麦草堆,他就坐下来,偎在草上。他有些后悔回来了,按照惯例,过了半夜,他就住在别人家里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唐雨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姚妹妹在厨房里烧粥。唐雨林走近她坐下。枪就靠在墙壁上。唐雨林对姚妹妹说:“你过来!”姚妹妹看了他一眼,坚决地说:“不。”唐雨林再次命令:“过来!”姚妹妹再次拒绝:“不。”于是唐雨林问:“是不是你比我有道理?”姚妹妹看都不看他一眼,说;“我要把粥烧好。”唐雨林无可奈何地说:“好吧,等你把粥烧好,我就狠狠地揍你一顿。”姚妹妹说:“你揍!”
过了一会儿,姚妹妹把粥烧好了。她拿了酱菜和筷子放在唐雨林的面前,盛了满满的一碗烫粥端过来了,到了唐雨林面前,她跪下了。认真地跪着,把粥放到他的桌子上,然后把脸伸过来,说:“你打吧。打了,大家就好过了。”
唐雨林想,我要上了这样的女人,就得为她放弃正常生活的愿望。美貌的女人会害死男人,头脑简单的女人也会害死男人。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会害死两个男人的。他伸手摸摸姚妹妹散乱的头发,心情沉重地告诉她:
“你这是送人家死啊!”
侠者唐雨林一手拉起姚妹妹,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一手端起粥碗,“呼噜呼噜”地一气喝完。然后,一手推开粥碗,一手推开姚妹妹,提了猎枪就走了。
他在李东方必经的土路上候了三天。第四天,李东方出现了,空着两手,一脸憔悴,裤管和袖管看上去更空空荡荡了,“T”字形的人小了一圈。奇怪的是,面对猎枪,他的神情竟是坦然的,眼眸还是晶亮的——亮得和先前不大一样,先前是认真,现在有点像是营养不良。唐雨林知道,三天,足以让这个疯女人的儿子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他比他的母亲要顽强得多。
唐雨林放下枪,让他说话。
他说话了。他的语气是不卑不亢不愠不火的,没有任何让唐雨林挑剔的地方。
“我是该死。”他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是有一件事我搞不清楚,死不瞑目。”
唐雨林点点头。
李东方面不改色地说下去:“什么叫天鹅绒?”
唐雨林又端起枪:“天鹅绒是一种布料。”
李东方呆滞地看着唐雨林的枪。
唐雨林想,毫无疑问,这是个阴谋。他在乞命。
“滑溜溜的一种布料,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
这一次,李东方的脸露出了唐雨林熟悉的迷惘,那种真实的迷惘,他在日常生活中经常毫不掩饰的迷惘。唐雨林想,这确实是个阴谋,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阴谋。这个阴谋里有着让人不可忽略的东西,你无法让一个人带着真正的遗憾死去。况且这个人有过那样的母亲。
唐雨林放下枪,点点头。李东方慢慢地离开了。
现在的问题是,唐雨林必须让李东方明白什么是天鹅绒。如果李东方拒绝明白的话,唐雨林的计划将变得遥遥无期。
唐雨林扛起枪回家了。他从不后悔。
这一阵子,唐雨林和李东方两个人都很忙。一个忙于教,一个忙于学。学生老是听不懂,老师老是教不会,好在两个人都不着急。那一阵子,村子里的人都看见了这两个人垂头丧气的模样,经常有人问李东方,你在干什么呢?李东方就沮丧地说,我在想事呢。也有人问唐雨林,你老人家在干什么呢?唐雨林就恶狠狠地说,想事呢。于是很多人都说,他们都在想姚妹妹呢。
这样过了一个月,唐雨林知道李东方确实无法明白天鹅绒是什么东西。这个叫李东方的男人已经越过了死亡的恐惧,专注于某一样事物的研究。这种特性与他的母亲是一样的,坚韧和脆弱相隔着一条细线,自我的捍卫和自我的崩溃同时进行着。
唐雨林明了这一点。他怜悯李东方,他又别无选择。
又过了一个月,已经很热了。有一天的傍晚,唐雨林站在屋前眺望落日。西边的天空上不断变幻色彩,从桔红到桔黄是一个长长的芬芳的叹息,从桔黄到玫瑰红,到紫色,到蓝灰,到烟灰,是一系列转瞬即逝的秋波。然后,炊烟升起来了,表达着生活里简单的愿望。土地上生长的每一样庄稼、每一棵树、每一丛草,都散发出生命的气息。生机是这么直白而一览无余,令人感动。
唐雨林当天晚上就出发回苏州了。他的心越来越柔软,再不行动的话,也许他就要放开李东方了。
他先是到了苏州,所有的布店都没有他要的东西。他又到了上海,上海有他的一些曾经发达过的亲戚,他小时候见过几位女眷用过天鹅绒的制品。在上海一无所获后,他又到了北京,北京的亲朋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不大不小的官说,这种布料非常稀少,相当可观的官才能凭票证购买到。
他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但他给姚妹妹带来了扎辫子的绸带子,给女儿带来了一只小布娃娃,给那群泼皮们带来了几瓶酒。和去时一样,他回来的时候也是傍晚,要暗不暗的当口。他已经看见李东方放工回家了,他在自家屋后的菜地里干活。
唐雨林提起枪就走。姚妹妹跟在他身后,走了一程,不敢再跟下去。
片刻之后,唐雨林和李东方见面了。李东方蹲在菜地里,略显惊惶地打量从天而降的唐雨林,他的前后左右,全是高而茂密的芦苇,——一个绿色的深渊。
唐雨林威风凛凛地问:“我就是跑遍全中国,也不一定找得到那样东西。你说怎么办?”
李东方从地里慢悠悠地站起来,用平常的口吻对唐雨林说:“你不必去找了,我想来想去,已经知道天鹅绒是什么样子了。”他接着说,“跟姚妹妹的皮肤一样。”
唐雨林端起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枪打死了李东方。他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机会,他知道,若是他放弃这次机会的话,也许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当然,这机会是李东方主动给他的。
一切都结束了,唐雨林进了监狱,到现在他还在监狱里度他的漫漫长夜。每年的大年初一,我父亲想起老朋友唐雨林,总会像个妇人一样感时伤怀。这个杀人事件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如果李东方拒不明白天鹅绒这样东西,唐雨林会不会让李东方的生命一直寄存在他的枪口上?
答案是会的。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唐雨林是个侠骨柔肠的男人。他如果想杀李东方,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一定的时候。可以这么说,这是李东方自己找死。疯女人的儿子在一刹那驾驭着自尊滑到了生命的边缘,让我们看到自尊失控之后的灿烂和沉重。
李东方死后的若干年后,公元一九九九年,大不列颠英国,王位继承人查尔斯王子,在与情人卡米拉通热线电话时说:“我恨不得做你的卫生棉条。”这使我们想起若干年前,一个疯女人的儿子,一个至死都不知道天鹅绒为何物的乡下人,竟然说出与英国王子相仿的情话:“我要做你用的草纸。”
于是我们思想了,于是我们对生命一视同仁。
2002年2月9日完成
2002年2月14日修改
发布于《人民文学》2002年第四期
收入中篇小说集《天鹅绒》山东文艺出版社2003-6-30出版
作者简介:江苏苏州人。1964年6月生。1994年开始发表小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成长如蜕》、《钱币的正反两面》,着有长篇小说《美哉少年》。成名作《成长如蜕》
⑸ 影响中国烹饪的因素 是什么
中国人的食物种类繁多,烹饪方法众多,最大的促使因素是什么?
谢谢邀请。
烹的技术,是从人的饮食需要出发,对所需要烹调的食材进行选择、切割、组配、调味与烹制,使之成为符合营养卫生,具有民族文化传统,能满足人体饮食需要的菜品制作方法。
食物的种类繁多,烹饪方法众多,我觉得是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而慢慢积累演化的。
我国先民用火熟食的传说,在很多史书中多有记载。如《太平御览》卷第七十八引《礼含文嘉》中就记载着发明用火的圣人—燧人氏。
“燧人始钻木取火,炮生为熟,令人无腹疾,有异于禽兽,遂天之意,故谓燧人。”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传说的钻木取火以化腥臊的“燧人氏”时代。
《古史考》曰:“有圣人以火德王,造作钻燧出火,教人熟食。”
这便是我国烹饪中用火烧烤技术的先河。
新石器时代出现了原始的农业和畜牧业,同时,还有一定的切割,一般用石刀、蚌刀等。
这是最原始的切割,加之陶器(发明陶器后,便有了”煮“的烹调方法)的普遍使用,烹饪的主要因素:火、炊具、调味品在这个时代已经具备。
我们的祖先在陶罐、陶釜的基础上发明了陶质器具”甑“。
《古史考》曰:“黄帝作釜甑”,”“黄帝始蒸谷为饭,烹谷为粥”
有了甑就有了“蒸”。甑是蒸制食物最原始的笼屉,底部有许多小孔(利于蒸汽上升而把食物蒸熟),它置于釜或鬲上配合使用,这是一种分体式的蒸制炊具。
陶甑,让食物从原来煮的方法演化到蒸的方法,这大大地提高了当时人们的饮食水平。
蒸不仅可以加工米粒类食品,还可以加工块茎、面食等,从而扩大了食物的种类,为蒸饭、蒸肉、蒸蔬菜开辟了新的途径。
”蒸“后面的烹调方法是”炒“。从炒的发展来看,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是远古时期的干炒法阶段;二是商代以后的炒制法阶段。
商代以后的炒制法阶段才是完全意义的炒,它依赖于金属炊具、油脂和刀具。商代,已出现了青铜器,并发现了早期锅的原型。
其实在烤、煮、蒸、炒烹调方法的基础上,又因为炊具的不同细分出很多种烹调方法。比如炒,早期盛行的是干炒、生炒、煸炒和水炒。南北朝以后,才开始有熟炒、滑炒和软炒的方法。这些方法的使用需要利用动物油脂和铁锅。
除了炊具外,还有火候、动物油脂的运用等等,都是让烹调方法多样化的因素。
火候是形成多种烹调方法和不同风味的重要环节。自古以来火候的掌握被视为厨师的第一技术,也是衡量厨师技术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
两千多年前《吕氏春秋●本味》中曾有这样的记载:
“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之为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
宋朝大诗人苏东坡擅长烹调,做菜也很讲究火候,在总结烧肉经验时,曾写过这样的句子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
清朝袁枚(随园食单》中也强调:“熟物之法,最重火候”。纵观古今都是“火之为纪”,把火候的掌握列为菜肴创作的关键。
人类的文明是不断地在进步的,中国的科技也是日新月异的在发展,我们现在用的炊具更是改头换面,越来越符合现代人的生活需要。
中国烹饪经过历代烹调师的苦心钻研,新的工艺方法不断地增多,新的菜肴品种也是不断地涌现。
所以,中国人的食物种类繁多,烹饪方法众多,我觉得是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由诸多因素慢慢积累演化而成,不是单说某一个方面促成的。
生活是很真实的柴米油盐,一箪食,一瓢饮。谢谢阅读,大家有什么更好的想法,欢迎在下方评论或留言!如果大家喜欢这篇文章的话,希望大家能为我点个赞,并关注我一下,最后别忘了帮我分享,转发一下哦!特别感谢!
⑹ 王祖蓝被抢指着叫投降他说他是印尼华侨是哪部电视剧
电影《爆笑角斗士》
是由曾志伟监制、钟澍佳执导,王祖蓝、阮兆祥、李思捷、薛凯琪等人主演一部喜剧电影。影片讲述了“福禄寿”三兄弟之间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故事,演绎了小人物为梦想打拼路上的点滴乐事。
⑺ 黎明是先演电影还是先唱歌
黎明出生在北京,父亲是印尼华侨。黎明算是在四大天王中最有名气的一位了,那么他是怎么出道的呢?下面,跟着小编一起来看看吧。
4岁的黎明随父母移居香港。14岁黎明的父母离异,父亲为了减轻对黎明的影响,将他送往英国读书,85年,暑假因病黎明回到香港被星探发现,参加碧泉新星大赛,获得冠军。86年,参加第五届新秀歌唱大赛,获得季军。签约在华星正式踏入了演艺圈
众所周知TVB演员待遇是比较低的,而黎明因为出身富豪家庭,经常豪华跑车出入片场,由此遭到了很多绯言绯语,说他炫耀太高调。高层也出面劝他低调,但他没有接受,认为那是他的权利。
当黄子佼公布第三轮竞演曲目为《深秋的黎明》这首黎明早期歌曲时,黎明也顿时回忆起刚出道时的煎熬经历。作为乐坛新人,那时的黎明刚加盟宝丽金唱片公司,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在“等待黎明”,同公司里的前辈许冠杰、谭咏麟正当红。
当他第一次见到公司老板,他正准备自我介绍,却被老板立刻打断,才知道原来歌手只有唱片大卖了,才有向老板自我介绍的资格,黎明此时心中的苦闷不言而喻。经历过新人苦熬阶段的黎明从模唱素人身上也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面对一位曾担任过自己电影替身的素人,黎明不仅亲自帮他撕名牌,毫无天王架子,而且不断通过言语鼓励,更大方送上拥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努力加油!”
黎明在华星4年的时间里未能出版专辑。黎明高贵大气,直到90年遇到香港乐坛教父戴思聪。戴思聪惜才,觉得黎明是个可造之材,便私下将他介绍给宝丽金唱片,90年在宝丽金首张专辑《相逢在雨中》此专辑让黎明囊获了几乎90年香港乐坛的所有新人奖,为他日后在歌坛的天王地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同年主演电视剧《人在边缘》一炮而红,收获了香港年度收视冠军。使黎明一夜间成为无数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和TVB最红的小生,同时也成为了横跨影视歌三栖的天王级歌手和演员。91年凭借《是爱是缘》获香港十大中文金曲IFPI全年销量冠军大奖,歌曲《对不起我爱你》入选第十四届十大中文金曲。
92年黎明举行了20场世界巡回演唱会,之后在香港红馆首次举办10场演唱会,场场爆满,同时又与出演许冠文电影《神算》和主唱主题曲《两心知》,这部电影在香港收获了三千六百多万港元的票房。年底又在北京首都体育馆连开4场演唱会同样是场场爆满。并且他把演唱会的全部收益捐出用于支持慈善事业。
黎明低调文雅很富有爱心被香港誉为“慈善天王”,黎明在四天王中是位全才,他演技精湛,歌唱好,人品也好,为了把机会留给新人,在他事业巅峰的时候,四天王中他第一个宣布不拿任何奖项。他继承家族经商的基因很会做生意。他拥现在有两个公司,公司涉足影视及模特界,影视投资,并扶植新晋导演及艺人
⑻ 珠光宝气第7集为什么说“大家都是上海人”
康太是上海人,家境还不错,所以英姐叫她小姐。康家一家的称呼都是上海话。
贺峰是印尼华侨,应该也在上海生活过。
楼主看的是普通话版的吧,粤语版里很多时候都能听到他们说上海话
⑼ 电影《太阳照常升起》 改编自哪部小说
梦的彼端——论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对《天鹅绒》的改编孙建民 吕新娟
【摘要】:影片《太阳照常升起》的表现主题是情欲与历史感,而小说《天鹅绒》着重强调的是自尊,两者有着不同的主题《,太阳照常升起》一片可以看作是对《天鹅绒》的颠覆与再发现。
【作者单位】: 聊城大学文学院 聊城大学文学院
【关键词】: 自尊 情欲 梦与历史感
【分类号】:J905
【正文快照】:
电影《太阳照常升起》改编自叶弥的小说《天鹅绒》,但它们的主题有着显着的不同,本文将着重论述两者在表现主题方面的差异。一、内容的比较电影《太阳照常升起》采用四段式结构全片分为“疯、恋、枪、梦”四部分,各个部分都讲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又相互关联构成整体。第一
从前有一个乡下女人,很穷。从小到大,她对于幸福的回忆,不是出嫁的那一天,也
不是儿子生下的那一刻,而是她吃过的有数的几顿红烧肉。
这个乡下女人真的非常穷,她家里的炕上一年四季只有一床薄而破的被子,被子下面
一年四季垫着一条芦席。她有一双干净像样的布鞋,用作逢年过节和走亲访友时穿——光
着脚穿,因为她没有袜子。当然她更不可能有牙刷、牙膏、指甲钳之类的东西。
这是一九六七年的中国,距今不远,想忘也忘不了。问题不在于她的穷,在于有另外
一个女人背后嘀咕她:“连袜子都不买一双,敢情真想做赤脚大仙?”
这一句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是个自尊要强的女人,曾经在脱盲班里学到过一些学
问,譬如:地球是椭圆形的,在宇宙里像一只鸡蛋那样无休无止地滚动。毛主席是人民的
大救星。共产党一心救中国等等。但是很多很多的学问在脱盲班里是学不到的,譬如人和
人之间怎样协调相处。她既不能一笑了之,也无法去找那个背后说三道四的女人吵上一架
。问题是她没有钱买袜子。
她思来想去,想到一个主意。那是冬天,已经过完春节了,她的儿子在学校里读高一
,十八岁,功课很好,好到同班的一个女同学送了他一支钢笔。还有几天他就要从高一升
到高二了。这个女人把儿子叫到面前,告诉他:读到高中毕业,又能怎样呢 ?十八岁,是
帮家里挣工分的年龄了,某某的功课不是比你更好,去年就不读了,帮着家里挣工分,还
订了一门亲。
她把儿子的几个学费揣在怀里,不顾一切地朝集市上走去。集市上有一家商店,方圆
十几里惟一的一家商店。大号叫“XX供销合作社”。简称“供销社”。供销社里每一个营
业员都像干部一样有权。
女人要了一双深灰色的腈纶袜子,仔细打量之间,心里又有了盘算:买了一双袜子,不过
是跟别人一样有了一双袜子,不过是逢年过节穿一下。
她放下袜子,就在供销社里转悠开了。转完供销社又到集市上转悠。不觉天就黑了。
她看见集市上一下子冷清下来,就昏了头,心里敲响了锣鼓,越敲越响,越敲越乱……她
想到该回去给儿子丈夫弄一点糊口的,想到有点对不起儿子,想到她这么个又穷又傻的女
人,却生了个聪明听话的儿子。突然间,这个女人做出了一个行动:买了两斤猪肉。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进了村,她上了一趟茅厕,把肉拴在茅厕外面的木棍上,她出来
的时候,肉不见了。但是她这个人还在。这个人从此就负载着一个沉重的任务,她要为失
去的两斤肉喊冤。她不上工,不下灶,几乎不吃不喝,每天站在她家里的屋门口,脏话连
篇骂,骂谁偷了她的猪肉。村里的女人一股劲地劝,告诉她,谁都相信她是买过肉的,也
许那块肉被饿狗拖跑了。她转而骂狗,听上去就像在骂人,比直接骂人还难听。这回没有
女人去劝了,因为种种迹象已表明,她病了。
儿子运气比她好。他回乡务农后,当了队里的会计,那个送钢笔给他的同学是大队书记的
三女儿,有点心脏病,有点哮喘,眼睛有点斜视,但他还是娶了她。这样他二十多岁就当
了他那个队的小队长,管着四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号人。
我在《司马的绳子》里这样提过:后来,大批大批“下放”的人开始返城。我们一家
回去了,唐叔叔吃了官司,他的老婆拖儿带小地也回去了……
唐叔叔杀了那个乡下穷女人的儿子。这件事人家是这样说的:
小队长和姓唐的老婆有了男女关系,女人的丈夫用一杆猎枪毙了小队长。
唐叔叔大名叫唐雨林。祖父是印尼华侨,那杆猎枪据说就是他留下来的。唐雨林的老
婆叫姚妹妹。姚妹妹上头有五个哥哥,到了她终于是个女孩子了。父母亲又喜又怨地,索
性把她叫做了姚妹妹。
姚妹妹到了四十岁还是姚妹妹,会赌气,会俏皮,会耍赖。圆而白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
观察的神情,观察的目的是为了在该笑的时候奋力大笑。结婚晚。她三十九岁的时候,女
儿才九岁。女儿喜欢在小辫子上系两只蓝蝴蝶结,偏偏她也喜欢在两根大辫子上系两个蝴
蝶结,也喜欢蓝。于是她这样跟女儿商量:“囡!蝴蝶结是大人戴的。妈给你头上扎一条
宽宽的红带子。”
女儿不干。女儿搬来了父亲唐雨林。唐雨林这样跟老婆商量:“乖妹妹。你们两个人
换一换,她戴蓝蝴蝶结,你扎宽宽的红带子。” 姚妹妹不干。唐雨林哄劝了半天,口干
舌燥,伸出巴掌,恶狠狠地扇了她两大巴掌。姚妹妹的眼泪还未曾干,她的爹妈就互相搀
扶着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坐在客厅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带大一个女儿不容易
啊!生下她也不容易啊!从来不舍得打她一下。现在倒好,送上门给人家打耳光了。”然后
,她的五个哥哥也来了。
有客人上门,唐雨林总是这样介绍老婆和女儿:“这是我的大女儿,这是我的小女儿
。”
唐雨林、司马、我父亲,三个人是棒打不散的赌友。
这三个人在赌场上是好汉,好汉们各有特点:司马是智者,我父亲是仁者,唐雨林是
侠者。唐雨林脾气火暴,除了对老婆没办法,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怕。有时候他会带着那杆
猎枪去赌,所以赌场上的小人见了他退避三舍,不敢赊账,更不敢做手脚。
大约从六九年“下放”那年开始,三个人约定:每年的大年初一下午聚合到一起,豪
赌一夜,第二天上午八点分手。为了一夜豪赌;也为了老友相聚,唐雨林要顶着寒风,骑
一个半小时的车子。
一个半小时是指正常的行驶时间,不包括他在路上打猎的时间。我们记得他当时的样
子:背着猎枪,满脸通红,双目发光,鬓边汗湿着,自行车后面捆着年货,年货里有他即
兴打来的野物。我们老远就冲着他咧开嘴巴笑,他的口袋里还装着白果,他教我们如何把
白果埋在灶膛热灰里爆着吃。有一次,他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白果爆裂的声音特别像他
放屁的声音。于是我们扔下白果,爬到他
的身上,把他揍到求饶。
总而言之,他一点也不像个杀人犯的样子。
姚妹妹跟着丈夫“下放”那年恰好整四十岁。她一点也不伤感,她认为将来会有许多变通
的方法。但是唐雨林心情沉重,这儿太穷了,太穷的地方总是像死一般寂静,他喜欢这种
毫无内容的寂静。
他跟在向导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当地人,在赌场上他就经常用这
种目光打量对手。他发现他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走着走着,就和那个穷女人的儿子碰上了。
穷女人李杨氏,她的儿子叫李东方。李杨氏疯骂了许多年,恰巧在唐雨林一家来的这
一天清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少时候,赶紧梳了头,洗个澡,穿上鞋子,急急忙
忙地跳河了。
她跳河的地方忽然热闹起来,许多人朝河边跑过去,又围着河嚷嚷:“死了死了。没
用了。”向导扔下唐雨林一家过去看热闹,一会儿过来说:“死的是小队长的老娘。丢掉
了二斤猪肉,就疯了。听说今天醒了,梳个头,洗个澡,穿上鞋子,就投河了,洗什么澡
?多此一举,反正要投河嘛。”
于是唐雨林看见了李东方,李东方就看见了唐雨林的那杆猎枪。他一愣,眼里露出惘
然的神情,一时竟无话可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猎枪,这杆猎枪看上去与本地民兵训
练时用的“三八”式步枪有很大的不同,它很华丽,带着城市里陌生的富足的气息。它有
些咄咄逼人,他不知道对它说些什么。
李东方黑而瘦,裤管和袖管看上去空荡荡的,没有屁股,肩膀宽宽的,因而整个人像
个T字形状,硬而且冷,设着一道防线。但是他的神情却是不设防的,他细长的眼睛里流
露出对什么都认真的样子——什么都认真,却什么都不准备问的样子。眼梢略略上扬,眼
眸晶亮,令人想起某种驯顺的食草动物。另外,他经常随
着外部情况而变换表情,这个习惯使他像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孩子。
这是唐雨林一家和李东方初次见面的情景。说实话,唐雨林有点看不起这个顶头上司
,但是他知道不能流露出这样的感受。唐雨林阅人多多,唐雨林百战百胜,唐雨林从不伤
害好人。
但是姚妹妹在伤害人了。姚妹妹皱起了鼻子,说:“有问题吧?我妈总说他们是有问
题的。你看看,二斤……二斤……又不是二百斤。”
她的女儿问:“二斤?二斤是多少啊?”
姚妹妹说:“二斤嘛,比一斤多一斤。”
她突然大笑。二斤,比一斤多一斤,这样的回答确实让人想起来觉得好笑。这样,唐雨
林就不得不板起了脸,说:“姚妹妹,人家悲伤的时候,不要这么大笑。让人家听见了不
好。我们下乡来接受人家再教育的。”
冬天,做什么样的事最美呢? 吃饱了饭,穿得很暖和,坐在无风的太阳底下,吃姚妹妹炒
的葵花子,喝从苏州带来的五窨碧螺春茶,听女儿唱简简单单的儿歌。唐雨林几乎适应了
改变生活后的巨大落差,但是他知道这样悠闲着会有一些麻烦。李东方上工的时候,经常
绕着路走过唐雨林的家门口,不吭声,不回头,给唐雨林看一个僵硬的后背。他是小队长
,唐雨林知道会有一些麻烦,他必须跟这位李东方达成某种协议。李东方的娘下葬那天,
唐雨林也去吊唁。
他扛着那把猎枪,大刀金马地朝桌子旁边一坐,人群哄然一声朝后退避,像潮水一样
,留下了搁浅的李东方。李东方和唐雨林在空无人处面面相觑,中间搁着那把猎枪,都有
些慌张。突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给了对方一个微笑,笑的含义是各不相同的,突如其来
的尴尬境地让他们有了第一次和善的交流。
唐雨林这一天收获颇丰:李东方一个半生不熟的然而友善的微笑,一只野兔子,一只
五彩斑斓的野鸡。他把猎物扔到姚妹妹脚下,说:“去!用盐腌了,挂在风口上吹着。改
天请李队长来吃饭。”
李队长来吃饭的情景值得一说。他穿上了新褂子和干净的解放鞋,两只手背在身后,
耷拉着脑壳,扛着一对瘦而笔直的肩膀,来到唐家大门口。他小心地叫了一声:“老唐。
”
老唐和妻女都在灶房里忙活,没有听见。他站在那儿缓慢地转动着脑袋,认真地四下
里看了几眼,不知为什么突然一惊,迅速地几步跳到了屋后。过了一会儿,他看上去轻松
了,浑身从脖子那儿开始松弛,松弛的结果是,他慢悠悠地蹲下了,眼睛看着河边几根没
有收割的芦苇。
唐雨林和姚妹妹轮流到大门口去张望,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唐雨林心中焦躁。姚
妹妹说:“不会掉到河里去了吧 ?”唐雨林刚想责备她几句,就听得女儿惊喜地大叫:“
找到了。”——她在屋后找到李队长了,并且拖着他的袖子不放。
唐雨林跟着姚妹妹笑起来。
趁着吃饭,唐雨林和李东方达成协议:他可以暂时不出工,替李东方管教队里的几个
痞子。那几个痞子老在集市上转悠,喝酒赌钱,扰乱地方治安。
这顿饭,姚妹妹喝的酒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还多。酒至酣处,她撇开丈夫跟李东方
发牢骚:“说什么我也要离开你们这个地方。我是很认真的一个人,我说的话都是真话。
我为什么说真话,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小,父母哥哥都宠我,所以我胆子大,不怕得罪人。
我这个人天生有福,从来没有吃过亏。你是农民阶级,我是工人阶级。哪,农民阶级和工
人阶级都应该说真话。我要得罪人了,你们这个地方真是野猫不拉屎的地方,什么东西都
没有。我保证你没见过小笼汤包和虾仁烧卖。”
李东方神往地问:“虾仁烧卖是什么?”
唐雨林从来就管不住姚妹妹。他站起来对好脾气的李队长说:“她这种言论,该枪毙。交
给你好好教育,我要溜之大吉了。”
唐雨林提着枪出去了一阵。傍晚,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家。姚妹妹在房间里睡觉,圆脸
上睡得一团粉红。厨房里,李东方还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见唐雨林走进来,脸上什么表示
也没有,站起来就走了。唐雨林走到屋子外面,问踢毽子的女儿:“你妈下午怎么了?”
女儿说:“下午没怎么。”
唐雨林、司马、我父亲,三人中,我父亲是仁者,司马是智者,唐雨林是侠客。这三
种人,只有侠客具有这样的两面性:既有令人生畏的铁石心肠,又有无处不在的悲天悯人
。
唐雨林遵照与李东方订下的协议,每日到集市上去转悠。那几个泼皮确实难缠,但唐
雨林是何等样人,连吓带骗,没几天就把这帮泼皮收服了,令他们不再扰乱百姓。他也确
实向他们动过武,那是他实在生气不过,把猎枪搁在一边,捋下几根柳条,狠狠地揍他们
的屁股,把他们揍得四下里逃窜。后来,他就给他们表演枪法,谈城里的见闻和吃穿用度
,给他们做红烧野鸭煲西瓜野鸡盅什么的。
如此不出半年,他就是几个泼皮家的常客了。他们在一起有许多事情可做,譬如打猎
、赌博、空谈。他们都觉得相识是缘分。
唐雨林对泼皮们说:“有时候,我是你们的朋友……”泼皮们响应:“朋友啊!”
唐雨林又说:“有时候,我是你们爹。”泼皮们再次响应:“老爹啊!”
这种富有层次的关系肯定给唐雨林带来了莫大的愉悦,不然的话,他为什么经常在外
面不回家呢 ?不想姚妹妹炒的葵花子,也不想苏州带来的五窨碧螺春茶。
这就冷落了姚妹妹。
姚妹妹确实是在这时候与李东方好上了,一件看上去极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一件
非理性的事件,一件考验人类智商的事件,一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的
事件。每当这样的事发生后,我们冥思苦想,智商受到极大挑战。我们只能这样猜度:这
是不正常的事情。
初夏的一天,唐雨林如往常一样,扛着枪到他一个小泼皮家里去。坐在人家屋外的苦
楝树下,喝酒猜拳,热闹到半夜,他觉得露水渐重,就对泼皮们说:“散了散了吧。”泼
皮们上来按住他说:“老爹不是说今晚要住这里吗 ?”唐雨林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泼皮们一齐回应:“说了。”唐雨林一头迷雾,抓耳挠腮地想了片刻,站起来果断地
说:“没说。回去。”
他说走就走。
泼皮们跟在他后面,不住嘴地劝:“住吧住吧,老爹!再睡一刻天就亮了,不在乎这
一时半刻地赶回去。”
唐雨林不理睬他们,他心里一个劲地想赶回去。他突然发现,这世界太空旷了,令人
想起一些让人不安的物事。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片刻,觉得身后有异样。回头一看,泼皮们全都跟着他,默默地,
像一群鬼魅,难怪他听不到声音。他生气了,把枪从肩膀上卸下来,举起枪柄作势要打过
去。这一次,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逃窜场面,泼皮们不动。
那,我们就不送老爹了。
老爹你留神脚下,慢慢走。
不管有什么事,老爹你明天一定要过来喝酒。
雾渐渐地深了,漫过了路面,淹没了唐雨林的脚,四周围全是湿淋淋的麦田。湿透的
麦苗在深夜里也醒着,发出异样的香味。有一点风吹过来,卷不动浓重的雾,却把唐雨林
的脸吹得冰凉。
到了家。
家是三间草房,冬暖夏凉。西边是吃饭的地方,女儿的小床安在中间,他和姚妹妹的
大床在东边,那是他的天堂。
天堂里有了陌生的声音,这就是泼皮们送了他一程又一程的原因。
唐雨林愣在窗口。
他听到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姚妹妹说的:“我家老唐说我的皮皮肤像天鹅绒。”第二
句话是李东方先生说的:“我要做你用的草纸。”
唐雨林把枪倚在窗子下面,走到邻居的屋后,那里有一座隔年的麦草堆,他就坐下来
,偎在草上。他有些后悔回来了,按照惯例,过了半夜,他就住在别人家里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唐雨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姚妹妹在厨房里烧粥。唐雨林走近她坐
下。枪就靠在墙壁上。唐雨林对姚妹妹说:“你过来。”姚妹妹看了他一眼,坚决地说:
“不。”唐雨林再次命令:“过来!”姚妹妹再次拒绝“不。”唐雨林再次命令:“
过来。”姚妹妹再次拒绝:“不。”于是唐雨林问:“是不是你比我有道理?”姚妹妹看
都不看他一眼,说:“我要把粥烧好。”
唐雨林无可奈何地说:“好吧,等你把粥烧好,我就狠狠地揍你一顿。”姚妹妹说:
“你揍!”
过了一会儿,姚妹妹把粥烧好了。她拿了酱菜和筷子放在唐雨林的面前,盛了满满的
一碗烫粥端过来了,到了唐雨林面前,她跪下了。认真地跪着,把粥放到他的桌子上,然
后把脸伸过来,说:“你打吧。打了,大家就好过了。”
唐雨林想,我要上了这样的女人,就得为她放弃正常生活的愿望。美貌的女人会害死
男人,头脑简单的女人也会害死男人。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会害死两个男人的。他伸手摸
摸姚妹妹散乱的头发,心情沉重地告诉她:“你这是送人家死啊!”
侠者唐雨林一手拉起姚妹妹,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一手端起粥碗,“呼噜呼噜”地
一气喝完。然后,一手推开粥碗,一手推开姚妹妹,提了猎枪就走了。
他在李东方必经的土路上候了三天。第四天,李东方出现了,空着两手,一脸憔悴,
裤管和袖管看上去更空空荡荡了,“T”字形的人小了一圈。奇怪的是,面对猎枪,他的
神情竟是坦然的,眼眸还是晶亮的——亮得和先前不大一样,先前是认真,现在有点像是
营养不良。唐雨林知道,三天,足以让这个疯女人的儿子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他比他的
母亲要顽强得多。
唐雨林放下枪,让他说话。
他说话了。他的语气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没有任何让唐雨林挑剔的地方。
“我是该死。”他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是有一件事我搞不清楚,死不瞑目
。”
唐雨林点点头。
李东方面不改色地说下去:“什么叫天鹅绒?”
唐雨林又端起枪:“天鹅绒是一种布料。”
李东方呆滞地看着唐雨林的枪。
唐雨林想,毫无疑问,这是个阴谋。他在乞命。
“滑溜溜的一种布料,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
这一次,李东方的脸露出了唐雨林熟悉的迷惘,那种真实的迷惘,他在日常生活中经
常毫不掩饰的迷惘。唐雨林想,这确实是个阴谋,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阴谋。这个阴谋里有
着让人不可忽略的东西,你无法让一个人带着真正的遗憾死去。况且这个人有过那样的母
亲。
唐雨林放下枪,点点头。李东方慢慢地离开了。
现在的问题是,唐雨林必须让李东方明白什么是天鹅绒。如果李东方拒绝明白的话,
唐雨林的计划将变得遥遥无期。
唐雨林扛起枪回家了。他从不后悔。
这一阵子,唐雨林和李东方两个人都很忙。一个忙于教,一个忙于学。学生老是听不懂,
老师老是教不会,好在两个人都不着急。
那一阵子,村子里的人都看见了这两个人垂头丧气的模样,经常有人问李东方,你在
干什么呢 ?李东方就沮丧地说,我在想事呢。也有人问唐雨林,你老人家在干什么呢 ?唐
雨林就恶狠狠地说,想事呢。于是很多人都说,他们都在想姚妹妹呢。
这样过了一个月,唐雨林知道李东方确实无法明白天鹅绒是什么东西。这个叫李东方
的男人已经越过了死亡的恐惧,专注于某一样事物的研究。这种特性与他的母亲是一样的
,坚韧和脆弱相隔着一条细线,自我的捍卫和自我的崩溃同时进行着。
唐雨林明了这一点。他怜悯李东方,他又别无选择。
又过了一个月,已经很热了。有一天的傍晚,唐雨林站在屋前眺望落日。西边的天空
上不断变幻色彩,从橘红到橘黄是一个长长的芬芳的叹息,从橘黄到玫瑰红,到紫色,到
蓝灰,到烟灰,是一系列转瞬即逝的秋波。然后,炊烟升起来了,表达着生活里简单的愿
望。土地上生长的每一样庄稼、每一棵树、每一丛草,都散发出生命的气息。生机是这么
直白而一览无余,令人感动。
唐雨林当天晚上就出发回苏州了。他的心越来越柔软,再不行动的话,也许他就要放
开李东方了。
他先是到了苏州,所有的布店都没有他要的东西。他又到了上海,上海有他的一些曾
经发达过的亲戚,他小时候见过几位女眷用过天鹅绒的制品。在上海一无所获后,他又到
了北京,北京的亲朋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不大不小的官说,这种布料非常稀少,相当可观
的官才能凭票凭证购买到。
他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但他给姚妹妹带来了扎辫子的绸带子,给女儿带来了一只小布
娃娃,给那群泼皮们带来了几瓶酒。和去时一样,他回来的时候也是傍晚,要暗不暗的当
口。他已经看见李东方放工回家了,正在自家屋后的菜地里干活。
唐雨林提起枪就走。姚妹妹跟在他身后,走了一程,不敢再跟下去。
片刻之后,唐雨林和李东方见面了。李东方蹲在菜地里,略显惊慌地打量从天而降的
唐雨林,他的前后左右,全是高而茂密的芦苇——一个绿色的深渊。
唐雨林威风凛凛地问:“我就是跑遍全中国,也不一定找得到那样东西。你说怎么办
?”
李东方从地里慢悠悠地站起来,用平常的口吻对唐雨林说:“你不必去找了,我想来
想去,已经知道天鹅绒是什么样子了。”他接着说:“跟姚妹妹的皮肤一样。”
唐雨林端起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枪打死了李东方。他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机会,
他知道,若是他放弃这次机会的话,也许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一切都结束了,唐雨林进了监狱,到现在他还在监狱里度他的漫漫长夜。每年的大年初一
,我父亲想起老朋友唐雨林,总会像个妇人一样感时伤怀。这个杀人事件有意思的地方在
于:如果李东方拒不明白天鹅绒这样东西,唐雨林会不会让李东方的生命一直寄存在他的
枪口上?
答案是会的。所有的人都这样说,唐雨林是个侠骨柔肠的男人。他如果想杀李东方,
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一定的时候。可以这么说,这是李东方自己找死。
李东方死后的若干年后,公元一九九九年,大不列颠英国,王位继承人查尔斯王子,
在与情人卡米拉通热线电话时说:“我恨不得做你的卫生棉条。”这使我们想起若干年前
,一个疯女人的儿子,一个至死都不知道天鹅绒为何物的乡下人,竟然说出与英国王子相
仿的情话:“我想做你用的草纸。”
于是我们思想了,于是我们对生命一视同仁。